【迷宫组】止于唇齿

*灵感来源于岩井俊二的《情书》和现实中的一个事件

*校园AU,1995—2005年背景

*预警:角色死亡,ooc





露水挂在发梢,结满透明的惆怅,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恋恋风尘》





1.

西条克洛迪娜久违地梦见了天堂真矢。


纤瘦高挑的身姿,绑着发带的褐色长发,绛紫色的眼睛。


她自梦中醒来时,困惑地眨眨眼,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怎么忽然梦见了许多年未见的同学?


也许是因为过几天要开十周年同学会的缘故。她拿起手机解锁,指尖划到通讯录的一处,停滞住。


天堂真矢的手机号码已经成了空号,无论是邮箱还是短信,她发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再无回应。她不清楚天堂真矢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也许是因为想与过去斩断一切联系,毕竟多的是不愉快的回忆。


说不失落是假的,她没有想到自己也在这回忆里,被一并删去。


但西条克洛迪娜其实不常主动想起她,日子一长,有些记忆就不再经常出现。


她猜想这次的同学聚会她也不会来的,听说以前的同学聚会她也没有去过。


说起这次的同学聚会,她从法国回日本后,恰好遇到高一那群人在一个个联系老同学和老师,说是想举办这样意义重大的同学会。她原以为他们不会邀请她,倒是出乎意料。


西条克洛迪娜问举行活动的人:“你有联系到天堂真矢吗?她来参加吗?”


对方沉默片刻,“你不知道天堂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前几年我们就断了联系,我今年才回日本。所以她到底怎么了?”西条克洛迪娜捏紧了手机,手指不安地曲起。


“她前几年就去世了。”


手机里的人没有注意到西条克洛迪娜反常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克洛啊,我想起以前排挤过天堂的事就有些后悔,想好好和她道个歉,可没想到再也见不到了……”


对方的声音透过电磁声有些失真,西条被这句话钉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她该回对方什么呢?迟了这么多年的歉意,根本不值一提,没有任何意义。或许是安慰自己,让自己好受些而已,可这与已经离开的人毫无关系了。


挂了电话后,她拉开阳台的滑动玻璃门,屋内的冷气渐渐消弭在外边闷热的空气中。西条克洛迪娜趴在栏杆处,将脸枕在手臂上,看着夜幕降临的东京。


七月末的东京被笼罩在热气里,即使到了夜晚,暑气也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城市里的灯光汇聚成一片璀璨光海,寂寥而广阔,称得天空越发昏暗。马路上车子飞驰和喇叭的声音充斥在夜色里。这样的夜晚适合拿上冰冻过的酒找人唠嗑。


这时她突然想起18岁那年,她拿了两瓶啤酒去找天堂真矢,却被这人训了一顿,接着把啤酒夺走。


西条克洛迪娜足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还给我。”


“未成年喝酒,”她把啤酒藏到背后,瞥了西条一眼,“西条同学就不怕我告诉老师?”


“我成年了,我今年18岁了!”


“你现在在日本,按我们这边来说,20岁才算成年。”她一板一眼地说道。


这个无趣的女人总是有办法堵得自己说不出话,高昂的情绪仿佛被一泼冷水浇下,灭得干干净净。


西条转身就走,不想搭理她。天堂真矢在身后喊了她几声,见她没任何反应,追了过来。


“等等,”她塞了一瓶啤酒给西条克洛迪娜,语气很是无奈,“仅此一次,下次就不要这样了。”


说着还主动“啪嗒”一声打开啤酒罐子,沁凉绵密的泡沫顿时涌上来,流了她一手,她无措地退了两步,少见的慌乱模样让人想笑。


西条克洛迪娜笑出声,内心的不快散得一干二净。


她没想到那些回忆如果刻意去想,还是这么清晰,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西条克洛迪娜低下头去,揉了揉喉咙,那里哽住般闷痛,像堵在心间的情绪,无处释放。




2.

西条克洛迪娜在16岁那年中途转学,去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周围的人都在担心她不适应。这种担心实在是不适合她,毕竟她很早就学会自己一个人坐飞机,在法国和日本之间来回奔波,学会一个人面对全然陌生的世界。


班导领着她,温和地让她做个自我介绍。


西条克洛迪娜转身在黑板上大方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面对着底下众多探究和好奇的眼神,她也坦然自若,没有流露出半点紧张的情绪。


她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天堂真矢的,不合群的人总是格外突出,让人容易一眼就注意到。


西条克洛迪娜对上她古井无波的眼神,褐发女生看起来很漂亮,但看着有距离感,眉眼带着不易发觉的傲气,是那种让人不敢轻易去接近的类型。


“西条同学,你就坐在天堂同学的后面吧,刚好那里还有空位。”班导老师指着那个女孩身后的空位。


西条克洛迪娜点头,经过天堂真矢,在她身后的座位入座。


她比预想得还要快,迅速就融入了新班级,她原以为内敛的日本人会不习惯她直来直往的法国做派。也许是因为新奇,她一时之间成为了学校的话题人物。


“放心吧,我在新学校里过得很好。功课也跟得上,不如说都很拿手。”西条克洛迪娜和远在法国的母亲打着电话,汇报自己的校园生活。


她这时突然想起前座的天堂真矢,虽然她们的座位离得很近,却几乎没有讲过话。西条克洛迪娜对她很上心,因为她从未想过一学期过去了,她的综合成绩还是排在第二,天堂真矢这个名字总是稳稳地排在她的前面。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


西条克洛迪娜的胜负欲使得她无法忍受这样接连落败的局面。然而她和天堂真矢的距离看似只有咫尺,却总是难以逾越。


张贴成绩的公告栏前,西条克洛迪娜盯着排列在一起的两个名字,许久才收回目光。她转身,看见天堂真矢正站在她身后望着公告栏。 


周围人来人往,安静而面无表情的女孩依旧非常显眼,整齐的学生制服完美地贴合着她匀称挺拔的身姿,及膝褶裙下的腿笔直修长。


两人的视线微妙地重合,西条克洛迪娜率先开口打了招呼:“天堂真矢。”


没太多礼貌可言的连名带姓称呼让女孩沉静的面容上露出几分诧异,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西条同学。”


“这次你也是第一名呢。”


她们避开走廊上追闹的学生,并肩同行着。西条克洛迪娜注意到天堂真矢会与她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觉得疏离。


“西条同学这次也考得很好。”


“第二名远远不够。”西条克洛迪娜停下脚步,语气里透着不甘。 


天堂真矢同样停下脚步,凝视着她,脸上却露出不明的笑意。


“那你要加油了,西条同学。”


明明只是一句鼓励的话语,却让西条克洛迪娜有些不舒服,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


她直视着对方锐利而傲气的眼神,挑衅般地笑了起来。



她开始仔细地研究天堂真矢的各科成绩,直白地找天堂真矢要试卷,对方并不介意,把整理齐全的试卷夹都给了出去。


但有件事让她很在意,那就是班上的人几乎没人主动和天堂真矢说话,在她看来就像是有意忽略这个人的存在。


直到她亲眼目睹天堂真矢在鞋柜里取出室内鞋,并倒掉鞋子里的图钉时,她这才意识到天堂真矢被针对了。


“你没事吧?不用告诉老师吗?”西条克洛迪娜皱着眉头问她。


天堂真矢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和她说话,摇头,“我没事,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什么叫这种事?西条克洛迪娜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时常会在天堂真矢转头来与她一起讨论题目时,有意指出这件事的严重性。


“就是你这样的态度才会放任他们越来越过分,往鞋子里放图钉简直太过份了。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我不清楚,毕竟不喜欢我的人太多了。”天堂真矢仍用着轻描淡写地口吻说道,她正想转移话题,注意到西条还在盯着她,只好接着说,“西条同学不必为这种事费神,一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分班以后就不用互相忍受了。”


说完,天堂真矢垂下视线,在纸上写下刚才一道题的解法,笔尖在纸上摩挲着,留下沙沙的声响。临近黄昏时的教室非常安静,橙红色的阳光漫过半边教室。


西条有些泄气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既然本人都不追究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想不通天堂真矢为什么会被孤立。但说到底不是什么行为都能追根究底,找得到原因。


与她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女孩子,劝她:“你别和天堂同学走得太近了。”


“为什么?”西条克洛迪娜的脸色立刻变得不悦。


“大家都不理她啊。”须藤想了想,说道。


西条克洛迪娜嗤笑一声,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


“我爱和谁说话,与谁来往,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关别人什么事。”


须藤哑口无言。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看到天堂真矢敛着目光看着垃圾桶里的运动服。


西条克洛迪娜伸手将它捞起,被天堂真矢按住手臂,“别捡了。”


“拿给老师看。”西条克洛迪娜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没来由一阵火大。 


“我说你——”西条克洛迪娜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走,去把这件事告诉老师。”


天堂真矢尝试挣脱桎梏,对方却不容拒绝地攥得更紧了,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劝说道:“就算告诉老师也没有办法,抓不到是谁做的。”


“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西条克洛迪娜心情复杂地看向她。


“比起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成绩和老师的赞赏更让我在意。”天堂真矢直视着她,眼神波澜不惊。


“果然——”西条克洛迪娜松开手,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


她原本以为天堂真矢是在隐忍,当下才惊觉她是真的不愿去在意这些平白无故的敌意,在她的眼里,不值得去为这种事浪费时间。




3.

体育馆里,西条克洛迪娜将一头长发高高扎起,利落地跳起,将手中的篮球抛掷出去,篮球划过一道线,击中篮板后稳稳地弹入框内。


在周围一片叫好声中,她用手背边擦拭额头上的汗边和旁边的同学击掌。这时她的余光瞥见天堂真矢和体育老师站在一块,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师摇头,一脸凝重。没有运动服,天堂真矢只能穿着校服,与周围格格不入,她转身一步步地走出了体育馆。


西条克洛迪娜几乎一点犹豫都没有,和旁人说自己离开一下,就朝她跑了过去,挡在她前面。


“你要去哪里?”西条克洛迪娜微微喘着气,问她。


“回教室。”天堂真矢有些意外,没有料到她会跑过来。此时的西条克洛迪娜浑身都散发着年轻女孩特有的朝气,沾着汗水的眉眼干净而生动。


天堂真矢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折叠整齐的方巾,递到她面前,“你流了好多汗。” 


“欸?不——”


对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只是略显强硬地塞进她手里,“西条同学回去吧,我先走了。”


西条克洛迪娜捏着柔软的手帕,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走远,直至她的身影变成一个朦胧的点,消失在视线里。


她可能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西条想。


她低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接受对方的好意。只是在擦拭掉颊边的汗时,她闻到来自方巾上的淡香,很像平常靠近天堂时闻到的香味,不知怎么脸上腾起了热意。


下午放学,社团活动结束后,她赶去了教室,果然见她在教室里坐着看书。


听到动静,天堂真矢抬头看向门口。


“一起回家吗?”西条克洛迪娜问。这不是她第一次邀请同学,只是这次她却无端紧张了起来。


她和天堂真矢的关系处在一种很微妙的状态,说是同学,却不止如此,但她们又不像是朋友。她实在是不擅长与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相处。


天堂真矢疑惑地扬眉,却没有拒绝她。


那是她们第一次一起回家,话题不再围绕学习和欺凌,她们只是说着无意义却感到放松的话语。


路旁是一排耸立的银杏树,濒临五点的阳光依旧刺眼而灼人,从天幕一泻而下,淋在细密的叶子上,折射出耀眼的金光,向她们投下斑驳摇曳的树影和光斑。热气熏得路面腾升起刺鼻的气味。


她们推着单车,绕过学校,到学校附近的一条街闲逛,那条街开了许多美食商铺,烤面包的香甜气味和拉面汤水的清香飘绕在整条街上。


西条克洛迪娜原以为天堂会对这些小吃没兴趣,却没想到她不仅喜欢,甚至比她想的还能吃。


看着她吃东西时如猫般餍足的模样,西条克洛迪娜一直在忍笑。


只是在付钱时,天堂坚持着没让她请客。


西条克洛迪娜有点急了,说不过是请她吃东西,不用这么拘束。


“这倒不是拘束的问题……只是西条同学为什么要请客?”天堂真矢警惕地看着她,思索着她的动机。


“谢谢你的手帕,况且——”西条克洛迪娜犹豫了一下,“朋友本来就是这样相处的吧。”


天堂真矢怔住,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终是软了几分,“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西条同学,下次换我请客吧。”


这句话简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西条克洛迪娜松了口气,继而生出些莫名的窃喜。




4.

西条克洛迪娜开始逐渐习惯和天堂真矢的相处模式,她会因为成绩和学校的各种竞赛而和天堂较劲,也可以和她在放学的路上一起闲聊和闲逛。


同时她也注意到班上的人不再对她像以前那样热情,开始有意疏远她。


天堂真矢还为这件事特地找她谈过,见西条克洛迪娜不想搭理这种话题,她说:“我不希望你只是因为我被孤立而来和我成为朋友,没必要。”


“那我也很清楚地告诉你,我不是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西条郑重地表示。


从那以后天堂真矢再也没有和她提过这件事。


在她们成为了学校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后,放学后的闲暇时间开始变得稀少。


有段时间图书馆在向校内学生招募志愿者,在放学后到图书馆帮老师帮忙。然而这种没有回报又占时间的事情,一直无人理会。


不知道是谁捉弄天堂真矢,给她报了名。天堂真矢被图书馆的老师找上时,不好推脱,只好应下。


结果第二天下午,老师和她说有一个新来的图书管理员,可以和她一起工作。天堂真矢顺着老师示意的方向,看见西条克洛迪娜正朝她得意地笑。


“你真是乱来。”


两人正推着车,将新进的一大撂书一本本分类放好。西条克洛迪娜突然听到天堂真矢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一下子懵了。 


“你不是参加了篮球社,社团活动怎么办?”


“我早就退出了。”西条克洛迪娜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不以为然地说道。


她察觉到天堂真矢似乎又要酝酿出一堆啰嗦的说辞,赶在她面前截住她的话:“而且我觉得当图书管理员没什么不好,没事还可以坐在这里免费看书。”


天堂真矢无话可说了。


那段时间她们在图书馆里看了很多书,许多书里的借书卡上都一前一后地写着两人的名字。



天堂注意到那个男生这几天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到西条那边办理借阅手续。那男生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和西条克洛迪娜说话时还会满脸不自然。


天堂真矢暗自打量了一番那个男生的神态,若有所思。


“西条同学,你认识那个男生吗?”


闭馆时间,图书馆内的人已经走完了,只剩她们两个在收拾东西,天堂突然这样问道。


“哪个?”


“戴黑框眼镜的,这几天一直有来借书还书。”


“喔,不认识。”西条克洛迪娜没太在意。


她们走在路上,西条说起自己最近看的一本书,只是旁边的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回应显得敷衍而漫不经心。西条克洛迪娜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察觉到天堂的不对劲。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预兆的话锋一转,让天堂愣了几秒才开口:“什么?”


“你是有什么别的话想说?还是有什么事憋在心里?”西条执拗地追问。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天堂真矢迟疑着,她不知道与西条谈论这样的事是否合适。


结果西条克洛迪娜生气了,说是生气也不太恰当,只是她沉着脸自顾自地走得飞快,明显情绪低下去了。


“你怎么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西条克洛迪娜瞪她一眼,模样让天堂真矢联想到以前一只冲她龇牙咧嘴的小猫。


不久她们又自然而然和好,仿佛刚才不愉快的插曲并未存在过。


她大概不会明白自己怄气的理由,西条克洛迪娜想。她知道天堂真矢就是这样的人,很多心思都藏在心里。即使她与天堂走得最近,很多时候也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没几天后班上传出了一个传闻,有人说她和天堂真矢是同性恋。


联想到最近大家窥看她们的异样目光,西条克洛迪娜的忍耐到了极限。


得知西条克洛迪娜因为和同学起争执,甚至动手打架的消息后,已经迟了。天堂真矢是被一个学生带话后才知道的,她从图书馆一路跑到办公室,脚下生风般跑得飞快,连气也来不及喘。


那里站着几个头发和衣服凌乱的女生,一旁围着几个大人,班导正和怒气冲冲的家长谈话,满脸疲惫。


天堂真矢一眼瞧见微微仰着下巴的西条克洛迪娜,那张白净的脸上有几条被指甲划开的伤口,平日里漂亮的浅金色卷发凌乱不堪。


天堂真矢抿抿嘴,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拳,又松开。


西条克洛迪娜也看到了她,戾气还未完全散去的眼神动摇了一下。


“天堂同学,”班导看到她,招手让她过来,语气温和道,“班上最近的传言你也知道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她身上,她不适地蹙起眉,点了点头。


“是真的吗?”


“不是。”胃里一阵痉挛,天堂真矢突然感到反胃。


“那也不能动手打人,”一个家长看不下去了,掰过自己女儿的脸,“一个女孩子下手怎么这么狠?一点家教都没有,看看,脸都打青了。”


“您的女儿下手也不轻,还无端造谣,西条同学做出这样的举动完全情有可原。”天堂真矢冷静地说道,脸色却紧绷着,眼睛格外凌厉。 


“你说什么?!”那女生立刻瞪眼看了过来,凶神恶煞的,和家长如出一辙,连班导也忍不住皱眉。


她们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对上天堂真矢的眼睛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双眼里像是有冷峭的寒意在弥漫,让人不敢多看。


西条克洛迪娜讥讽地看着她们,冷哼一声,骂了句法语。


天堂真矢的手动了动,看了她一眼。


几个家长坚持要老师惩罚西条克洛迪娜,西条是先动手的一方,本就理亏,班导也束手无策。


最后班导搬出校规,指出参与打架的都要记过,“如果各位家长坚持要追究到底,我会按校规处理,给她们都记过,你们意下如何?”


只能和解了,最后那些家长不满地领着自己的小孩,离开了办公室。


班导重新看向天堂真矢,说:“以前你的鞋子被放图钉,被丢体操服,我知道和她们有关。但这种事情找不到证据,她们也不承认,没有办法制止和惩罚她们。对不起,天堂同学。”


班导对这件事一直很头疼,她知道自己班上的学生有意孤立天堂真矢。可当她找这些学生谈话,这些人要么沉默要么互相包庇,又没有可寻的证据。


还这么小,坏心思就这么多,班导直叹气。


“没关系,我能理解。”天堂真矢摇头,“谢谢老师。”


西条克洛迪娜和天堂真矢离开教师办公室后,放慢了脚步。她抬眼看着天堂笔直的背影,端正的肩线,随着行走而晃动着的发尾。西条的眼睫颤了颤,她的心好似悬在了她的发尾上,猛地一晃。


前面的女孩只是一言不发地走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一度有些凝滞。


她没有注意到天堂真矢走到医务室的门口,对方突然一下子停下脚步,她冷不防地一头撞到她背上。


“等等……我不去!”


西条克洛迪娜非常抗拒,她又不好意思和天堂真矢说自己怕疼。


天堂真矢没理她,半拉半扯地把她推进去。


校医一看见她脸上的伤口,惊讶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给伤口消毒时,西条克洛迪娜疼得直抽冷气,眼角有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她正想抬手抹掉,有人先她一步拭去她的眼泪,动作异常轻柔。


西条一愣,她想抬头去看天堂真矢的表情,被校医固住脑袋,“别乱动。”


处理完伤口已经有点晚了,天色暗了下来。两人走到校门口时,天堂真矢才终于开口说话。


“你的家长为什么没来?”


“他们在法国。”


天堂真矢沉默了一下,问:“晚上是自己做饭?”


“是啊,我的厨艺很不错,你要来试试吗?”


“好啊。”


结果到了西条克洛迪娜的家后,天堂真矢没让她动手,自己利落地做了几个菜。 


西条克洛迪娜有些尴尬,“哪有客人来做饭的。”


“谁是你客人?”天堂真矢剜她一眼。


西条克洛迪娜立刻住了口,吃惊地看着她。她知道天堂真矢生气了,印象里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生气。


“吃饭。”将饭菜端上桌摆好,天堂真矢简洁道。


西条克洛迪娜正打算端起碗,看见天堂真矢双手合十道:“我开动了。”


她叹口气,只好学她双手合十。


日本的礼节真是麻烦,她暗自腹诽。


菜是普通的家常菜,味道却很好。西条克洛迪娜感到意外,毕竟天堂真矢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菜的人。她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贵气和教养,一看就是家庭出身极好的女孩。


“我从不知道你的厨艺这么好。”


“我父母不常在家,平时都是自己做菜。”


“因为工作忙吗?”西条克洛迪娜顿住。


“是。”天堂真矢的眼神缓和了几分。

她没想到西条克洛迪娜的家人也是不常在她身边,以为这样一个热情无畏的女孩,是在家长的细心呵护下生活的。


天堂真矢一直闭口不谈今天的事情,直到回家,西条克洛迪娜送她去搭地下铁。


天堂真矢这才看向她,说:“以后别再打架了,什么事也解决不了,还把自己弄伤了。”


“她们太过分了。”一说起这件事,西条克洛迪娜就觉得愤懑。


“你很在意这种事?”


“什么?”


“说你是同性恋。”


“也不是……就是不喜欢被这样误会。”



“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天堂真矢居然是同性恋啊。”

“真是了不起的高材生。”

“你多管闲事什么?法国佬!”

“恶心的同性恋,离我们远点!”


那些刺耳的话到现在还在耳边萦绕。


天堂真矢好一会都没说话,路边的喇叭声连片响起,这才惊醒她,“好了,回去吧。注意伤口要按时上药,不要因为怕疼就不擦。”


这语气简直像妈妈在叮嘱自己的小孩似的。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西条克洛迪娜讪讪地说道。


天堂真矢不置可否地盯着她,西条克洛迪娜想起自己在医务室的表现,脸颊顿时发热,觉得有点丢脸,推着天堂真矢转身,“你快走,晚了回家不安全。”


天堂真矢背对着她,嘴角泛起笑意,“好,那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西条克洛迪娜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进站,这才转过身,脚步雀跃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5.

与那几个女生彻底撕破脸后,被班上孤立的人又多了一个。而当事人西条克洛迪娜满不在乎,依旧和平常一样。


时间过得飞快,正如天堂真矢说的,分班以后,这种情况好了些。


她们没有辞去图书管理员,一做就是三年。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东京下了场大雪,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段时间连续好几天都是阴天,天空灰蒙暗淡,垂在天际的山峦线模糊不清。


天堂真矢怕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套耳罩围巾一应齐全,只露出一双眼睛。


西条克洛迪娜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你怎么还这么怕冷,我还以为你除了鬼和画画,什么都不怕呢。”


天堂真矢早就习惯她的揶揄,耸耸肩。



最后一年,大家都在思考自己毕业后的出路,有人不打算继续读下去,有人在考虑着考国立、公立还是私立的大学。


须藤跑来悄悄问她:“天堂同学决定考哪所学校?”


“东大?以她的实力,肯定是这所吧。”西条克洛迪娜奇怪地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啊,那你呢?”


西条克洛迪娜的父母让她考法国的大学,她早早就开始准备,同时也有点犹豫。


她并不是很想离开。听说她的父亲在准备移民的事情,也许这一走,就没什么机会回来了。


她问天堂真矢决定考哪所学校。


东大。


果然是这所啊,西条克洛迪娜嘀咕着。


天堂真矢知道她在困扰,但也不好给她提出建议,毕竟这关乎到未来的发展。


她低头继续解题,内心的思绪却像线团般缠绕着,导致她无从下笔。天堂小声地叹气,感到一阵烦躁。


西条克洛迪娜大抵还是失落的,天堂真矢还是那副心无旁骛的淡然模样。


关系稍好的几个同学听说她考虑着出国,都流露出不舍来。


可她最在乎的人却没有任何表示。




6.

同学会在高中附近的酒店举行。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有好些人已经无法将长相对上名字。


等菜的时候,他们开始聊天,无非是最近的状况,每个人像汇报似地一个个说着,直到没什么好说了,话题又回到了高中时期。


不知道是谁忽然提起天堂真矢。


西条克洛迪娜变了脸色。


有人好奇天堂真矢毕业后过得怎么样,继而小心地说起那场造成天堂真矢死亡的意外。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变得含糊不清,像隔着毛玻璃。


西条克洛迪娜将酒杯用力地往桌上一放,杯中的葡萄色酒水溢出些许,响声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聊天。


“你们慢慢吃吧,我还有事,先离开了。”西条克洛迪娜起身,拿起包就径直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敢出声留住她。


“克洛,克洛!”一个女人追了出来,喊住她。


西条克洛迪娜回身看来人,发现是须藤,有些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我也呆不下去了。”须藤耸肩,“不吃饭不会饿吗?一起去吃个晚饭?”


她们商量了一会,决定在附近找个料理店。


“你也别太生气了,不值得。”须藤劝她。


西条克洛迪娜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沉声道:“他们没资格提起天堂真矢。”


“当年我们是太过分了……”须藤的声音小了下去。


的确,哪怕像你这样只是袖手旁观的人,也都是这场冷暴力的参与者,放任事情发酵。西条克洛迪娜心想。但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给须藤留个体面。


临近饭点,她们找了好几家料理店才有空位。料理店里坐满了人,她们在角落里的一张小桌上落坐。


在店员端着玄米茶和菜单本给她们时,须藤的手指不安地敲着桌面,西条扫她一眼,低头翻开菜单,说:“有什么话就直说。”


须藤嗯了一声,试探着开口问她:“我听别人说,你前几年和天堂断了联系?”


“对。”


回到法国读大学后,西条克洛迪娜与她以短信和信件来往,偶尔也会寄包裹过去。直到大学毕业那年,天堂真矢再也没有回复西条克洛迪娜的短信,自此失去联系已过了好些年。


点完菜后,须藤接着和她说:“天堂是在前几年的投毒事件里去世的。你应该也看过新闻吧,那次的东京地铁恐怖袭击,有十几个人被毒死了。”


西条克洛迪娜没有说话,脸色惨白地捏着杯子。店员陆续上菜时,注意到这桌的气氛异常凝重,轻轻放下就无声退开了。


她想起恐怖袭击发生的那天,晚上与家人吃饭时有听她爸爸提起,当时只是觉得惋惜和愤怒,并未多想。


“不过……你们是毕业后就分手了吗?还是异国恋?”


西条克洛迪娜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她:“我们没有交往,以前不就和你说过了吗?” 


“欸?我以为你是在瞒着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而已。”


“那样的传闻你也信,明显就是针对我们啊。”西条克洛迪娜捏了捏鼻梁,神色怠倦。


“你不喜欢天堂?”这下须藤也诧异地瞪大眼睛,尾音都高了几分。


西条克洛迪娜哽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低头喝茶,借着茶水的氤氲热气遮挡住自己略微慌张的表情。


“那个传闻并不是无故出现的,天堂喜欢你的事情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我原以为你也……”


西条克洛迪娜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声音都在颤抖:“你们凭什么这样猜测?她喜欢我,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须藤愣了半天,眼里的情绪很复杂,后悔,遗憾,悲痛,交织在一起。


西条克洛迪娜觉得她的表情很怪异,问:“你怎么了?”


须藤闭了闭眼,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你明天有空吗?来学校的图书馆一趟吧,有个东西……我觉得一定要给你看。”


须藤解释因为家庭条件不好,自己高中毕业后就没有继续上学了,留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工作,一直到现在。


西条克洛迪娜应允后,闷头夹菜吃,她没什么胃口,麻木地咀嚼着。


她隐隐发觉到什么,却又觉得害怕,不愿去细想。




7.

第二天下午,她在约定的时间到了高中的学校。暑假中的学校非常安静,鸟鸣声在里面此起彼伏。


须藤很快也到了,她和西条克洛迪娜打了招呼,同门口的保安说明后,保安就放她们进去了。


学校变化不大,翻新了一遍,大致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边走边细细打量着四周,内心生出些许怀念的意味来。仔细回想,高中不能算过得好,被刻意孤立过,被谣言击中过。


可她觉得那段时间过得很满足,甚至过了这么多年,有关这段岁月的记忆还是如此鲜活。


这片篮球场,天堂真矢曾握着水瓶站在那里等过她。


这块草地,她们曾一起躺在上面聊着天。


这条路,她们踩着单车在上面飞驰而过。


明明分别了这么久,可是有关她的痕迹还是这么多,像雨水一样,落满了整个地方,再一点点渗透进去。又似露水般短暂,倏忽而逝。


西条克洛迪娜揉揉眼睛,眼角通红。


须藤回头,看出她的样子不对劲,没开口打扰她。直到她们来到图书馆,须藤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串钥匙,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门。


“你们当图书管理员的那三年,是不是把图书馆的书都看完了?以前我每次翻开借书卡,总会看到你们的名字。” 须藤说着,拉开窗帘,打开窗,让光线泄进来。


“那倒没有,”西条打量着书架和前台,说,“她也不是什么都看,那时她总喜欢挑一些没什么人借的书看。”


“克洛你呢,你看书的品味和天堂这么相似吗?”须藤笑着问她。


“……你知道的,我那时喜欢和她较劲,她看过的书我当然也要看啊。”西条克洛迪娜挥挥手,感到不好意思,“别说这些了,以前太幼稚了。”


须藤只是笑,她走到外国文学区,踮着脚从上排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她捧着手中的硬壳精装书,说这就是要给她看的东西。


“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打开看看吧,这本书我一直保存着。”


西条克洛迪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临近毕业前夕,天堂真矢借的最后一本书。


打开扉页后,里面夹着的借书卡只有寥寥几个名字,其中两个名字是她们的:


天堂真矢


西条克洛迪娜



西条克洛迪娜盯着娟秀工整的笔迹,指尖颤抖着,然后她翻过借书卡,看到了背面——


是她的画像。


天堂真矢的画技一直都很差,她不知道天堂真矢画过多少她的画像,才能把自己画得这样生动。


西条克洛迪娜红着眼睛往下看,画像下写着自己的名字和一句话。


留下来,一起去东大吧。


是怎样迂回深沉的心思,才会让她在借书卡下认真画下另一个女孩的画像和写下自己的真正想法?


她是不是小心期盼着自己能够注意到?


西条克洛迪娜有些哽咽。


她们都是笨蛋,将自己的心意遮遮掩掩,谁也不去宣之于口。




过了许久,须藤有事已经离开了,她叮嘱西条离开时将门锁上,钥匙放到保安室就好。


西条克洛迪娜在书架间来回穿梭,有些书里的借书卡已经被换掉,而几乎无人借阅的书都还留着她们的痕迹。


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天堂真矢的声音,隔着十年的时间,在耳边回响。


她说,西条同学。


西条克洛迪娜看过去,遗落在漫长岁月中的场景重现在眼前,宛若昨日。


树影斑驳,穿着制服的女孩坐在桌子前,低头安静地翻阅着书页,和煦的光笼罩着她,为她打上一层柔光,栗色的发丝上跳跃着碎光。察觉到她的目光,女孩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紫色的眼眸清澈明亮,嘴边笑意清浅。





—END—



在遗憾和圆满的结局间犹豫了很久,然后码字听到《恋恋风尘》这首歌……

这首歌有两个版本,都很好。原唱是老狼,这里比较推荐程璧的版本,符合女孩子的心思。可以的话建议去听听,看看歌词。


另外我真的很喜欢《情书》,小说电影都是,不光是爱情,还有关于对死亡和时间流逝的见解,都很值得细品。


这里面涉及到的校园欺凌很浮于表面,不过我也没打算在这上面做更多深入探讨,看过就好。


东京地铁毒气事件是真的,但现实中是发生在1995年。


最后,感谢您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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